如果一个去中心化的货币体系，取代了由美国政府操纵的货币，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本文将探讨当前美元体系中的缺陷，包括“石油美元”的成因，并阐明美国如何在中东国家扶持独裁者，为了本国利益而在中东国家制造冲突。
几乎从比特币步入公众视野的那一刻起，社会各界对它的批评就从未停止过。众多批评者关注于比特币的负面效应：高能耗、碳排放、缺乏集中监管。但很少会有批评者反思美元体系对世界金融的不良影响。
现在，世界金融系统严重依赖美元与美国国债，这给美国带来了无与伦比的经济支配权。尽管美国仅占全球GDP的20％，但世界上有90％的国际交易以美元计价，有60％的外汇储备为美元资产，近40％的债券以美元单位来发行。
美元享有的特殊地位，源于美国在1970年代与沙特阿拉伯签订的军事协议，这项协议导致世界各国以美元定价石油，并囤积美国国债，使得美国精英持续地享有为能源和金融市场发行货币产品的特权。
过去几十年中，全球化经济活动、民主和技术进步，让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提高，但是这个经济体系中存在许多缺陷，给全球数十亿人口带来沉重的压力。
如今，世界不可避免地走向更多元化的金融结构，甚至可能走向“比特币纪年”。
“石油美元”体系诞生
在20世纪初，尤其是一战之后，英国的影响力逐渐减弱，英镑的地位随之削弱。二战后，美国拥有世界上最多的黄金储备，美元则超越英镑，成为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货币。
当时的各国政府仍然以黄金作为储备货币，但美国和英国决心建立一个更为“灵活”的体系。1944年7月，44个国家的领导人聚集在美国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一家酒店中，在这里商讨创建新的金融系统。宏观经济学之父凯恩斯提出了一种叫“班科”的构想，在该计价体系中，许多国家都可以参与管理。
但是，美国希望以美元为中心，并以每盎司35美元的价格与黄金挂钩。彼时，由于国际贸易依然以黄金来结算，美国对世界黄金供应的实质性控制和良好的国际收支状况，为其提供了信用。
接下来的几十年，世界采用了布雷顿森林体系，各国货币对美元的汇率维持恒定，而美元兑黄金的价格也保持恒定。当时，世界各国普遍认为，美国的黄金储备规模足够，有能力维持布雷顿森林体系。直到1960年代初，美国的表现都相当不错。美元可以兑换等值的黄金，成为国际交易结算的主要交换媒介，借此，美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债权国与经济强国。
但是，在肯尼迪总统遇刺后，美国政府走上了一条军国主义道路，并负债累累。随着约翰逊总统的“伟大社会”计划及越南战争的爆发，美国债务激增。与二战和朝鲜战争不同，越南战争是美国首次完全靠信贷发动的战争。
到了1971年，美国的债务水平已经很高了，他们只有价值110亿美元的黄金储备，发行的美元却达到了240亿。当年8月，法国总统蓬皮杜派一艘战舰前往纽约市，从美联储那里换回了大量黄金，英国则要求美国撤出诺克斯堡的价值30亿美元的黄金。
1971年8月15日，尼克松总统在电视讲话中表示，为了拯救美国经济，美国政府将停止履行美元可兑换黄金的承诺。结果，美元贬值超过10％，布雷顿森林体系不复存在。随后，全世界都陷入了严重的金融危机。
随着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各国央行持有的离岸美元失去了价值支撑，美国的国际主导地位受到质疑，世界金融极有可能出现多极化现象。
1974年，美国新任财政部长威廉·西蒙前往沙特，“想办法说服一个需要帮助的沙特掌权者，与其在贸易方面建立合作关系。”彭博社的一篇报道对此进行了分析，并认为基本框架“极其简单”。在该框架中，美国将“从沙特购买原油，并向沙特提供军事援助。作为回报，沙特将把数十亿美元的原油收入投资于美国国债，为美国的支出提供资金。”这标志着美元正式与石油结合，石油美元诞生。
解密文件披露，美国政府秘密地允许沙特“在常规拍卖之外，以优惠利率持有美国国债。”1975年初，沙特购买了25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后来则演变为将数千亿美元投资于美国国债。
到1975年，其他OPEC国家开始效仿沙特，这些OPEC国家拥有全世界近80%的石油储备。如果有人想从他们那里购买石油，必须用美元支付，并完成结算。这创造了世界各国对美元的新需求。工业化国家需要石油，为了从OPEC那里获取石油，他们必须先获取美元。最终，这些国家要么向美国出口商品，要么在外汇市场上直接购买美元，从而增强了美元的网络效应。
1974年，全球有20%的石油交易仍然以英镑计价，但在1976年，这一比例下降到6%。而在1975年，沙特从美国进口的军事装备，由3亿美元增加到50多亿美元。此后，由于美元的价值波动，石油价格长期走高，这种状况维持到了1985年。
“石油美元”的影响
经济学家大卫·斯皮罗在对“石油美元”的研究中指出，OPEC的石油贸易收入被“回收”到了美国国债中，以补贴美国的支出。随着时间推移，石油美元的循环利用降低了利率，使美国能够以低廉的成本发行债券。这一体系的建立并非依靠经济机制，而是通过手段，与沙特缔结协定来实现。
自1974年创立以来，石油美元体系已经在许多方面改变了世界，包括:
美国与沙特及海湾地区其他专制政体建立起紧密联盟。
“石油美元”开始影响全球市场，这些源自中东的离岸美元(在美联储控制之外)大量涌入伦敦和北美的银行，然后流入美国债券市场。
美国经济的金融化，及美元的长期强势，使得美国商品出口失去竞争力，美国中产阶级被掏空，经济重心从制造业转移到了金融、科技、国防和服务业，所有的一切都增强了金融体系的杠杆作用。
对于新兴经济体来说，世界市场美元化是极其痛苦的。这些经济体陷入了难以偿还的美元债务，坠入了一个囤积美元优先于国内投资的体系，这损害了本国收入，并引发了从墨西哥到东亚、俄罗斯至阿根廷等国的债务危机。
世界市场美元化也保证了美国在军事和金融领域的霸权，使得美国有能力为战争和政府支出填补预算赤字，而这些费用，本质都源于美元的“铸币税”。
在《债务》一书中，格雷伯确实提到了以美元计价的石油交易是否会给美国带来铸币税的问题。他说，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美国的决策者抵制任何针对石油美元的变革。”
美国外交政策和石油美元
2000年10月，萨达姆试图改变石油美元体系，当时他宣布，伊拉克将以欧元为单位出售石油。到2003年2月，他已经卖出了33亿桶石油，价值260亿欧元。在法国和德国的帮助下，“石油欧元”诞生了，如果石油欧元持续扩大规模，将有助于提高欧元地位，进而削弱美元特权。但一个月后，美国悍然发动伊拉克战争，推翻萨达姆政权。到了2003年6月，伊拉克又开始以美元计价出售石油。
美国参战是为了捍卫石油美元吗？在对伊拉克战争的分析中，主流观点倾向于关注伊拉克的毁灭性武器储备、侵犯人权或与恐怖主义的联系。但在当时，欧元被许多人视为美元的挑战者。推翻萨达姆有助于阻止“石油欧元”的崛起，并让石油美元体系延续下去，这似乎是对伊拉克战争较为合理的解释之一。
据前财政部长保罗·奥尼尔说，2001年2月时，布什政府就已经在内部讨论入侵伊拉克的后勤问题。早在911事件之前，入侵伊拉克的蓝图就已经制定出来了。911恐怖袭击发生几个小时后，时任国防部副部长沃尔福就下令，全面调查萨达姆与恐怖组织的关系。
接下来的18个月里，布什政府为发动战争做出了巨大努力，到了2003年3月，他们已经获得了广泛支持，国会两院都支持推翻萨达姆，包括参议员克林顿、克里、里德和拜登。媒体方面，从《福克斯新闻》到《纽约时报》，几乎都支持美国入侵伊拉克。
在战争爆发前几周的民调中，72%的美国人支持入侵伊拉克。公众的理由很清楚:萨达姆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可能把这些武器转交给基地组织，必须加以制止。这场战争还被宣传为人道主义行为，并被命名为“伊拉克自由行动”。
最终，各国并未在萨达姆处发现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虽然布什政府公开否认伊拉克战争与石油有关，但是，前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却在回忆录中写道：“我很遗憾的承认，所有人都知道，伊拉克战争主要是关于石油的”。格林斯潘还告诉媒体，消灭萨达姆是确保世界石油市场秩序的“必要条件”。
前美国驻伊拉克行动负责人——约翰·阿比扎伊德将军说:“伊拉克战争当然是为了石油。我们不能否认这一点。”前国防部长哈格尔也在2007年承认，“人们说我们不是在为石油而战。但实际上，我们当然是。”
事实上，美国没有在中东大量购买石油。2003年时，美国大部分石油来自国内生产，还有来自加拿大、墨西哥、委内瑞拉的石油。从这个角度看，入侵伊拉克仅仅是为了“控制”石油，是一个不充分的理由。战争破坏了伊拉克的石油基础设施，在恢复生产前，造成了长时间的延迟。或许，这场战争的爆发不是为了一般意义上的石油，而是为了捍卫石油美元体系。
2003年5月，《新闻周刊》上就报道，欧洲人正在与联合国讨论，是否继续寻找尚无证据的“萨达姆持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该报道表示，真正的争议“根本不是关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而是“谁可以买卖伊拉克石油，以及用什么货币来做计量单位。”
事后看来，21世纪初正是美元面对欧元挑战的时期，美国采取行动是有道理的。因此，无论捍卫石油美元是否为入侵伊拉克的主要目的，其结果都是一样的:其他国家目睹了萨达姆的下场，并变得谨小慎微。
从2001年到2019年，伊拉克的石油产量增加了一倍多，最终达到每天500万桶。过去几年，金融世界已变得多极化，但截至2019年，99%以上的原油贸易支付仍以美元结算。
独裁者，不平等和化石燃料
除了伊拉克战争外，石油美元体系还存在其他负面影响，美国对沙特专政的支持就是其中之一。尽管911事件中，19名劫机者里有15名是沙特人，美国政府仍然抵制调查沙特政权。石油美元正是沙特专政依然存续的原因。
2002年，前美国驻沙特大使弗里曼对国会说：“沙特所做的主要事情之一，就是坚持以美元为石油计价。因此，美国财政部可以印钞购买石油，这是其他国家没有的优势。”
2007年，沙特警告美国，如果他们继续推行“NOPEC”国会法案，沙特将放弃石油美元体系，而“NOPEC”法案将使司法部能够根据反托拉斯法追究OPEC国家对油价的操纵行为。最终，该法案没有颁布。
2020年，当时的司法部长威廉·巴尔阻止一名与911事件有关的沙特外交官的名字被曝光，因为这样的披露可能“对国家安全造成重大伤害”。在《华盛顿邮报》专栏作家哈苏吉被谋杀后，特朗普总统不愿对本·萨勒曼采取行动。
而拜登也拒绝直接惩罚凶手，尽管他已经拿到了情报机构提供的证据，证明是萨勒曼下令谋杀了哈苏吉。拜登称，这样做对美国来讲，代价太大。
除此之外，尽管沙特在也门进行了血腥的战争，虐待女性犯，但美国与沙特的关系仍然坚定不移。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的研究，“2015年至2019年，6个海湾国家购买了全球市场超过五分之一的武器，沙特和阿联酋、卡塔尔分别是世界第1、第8和第10大武器进口国。在此期间，仅沙特就占据了美国武器出口总额的四分之一，高于2010-14年度的7.4％。”
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石油美元体系不断使国际对美元的需求增加，美国的制造业基础变得虚弱，缺乏竞争力，许多人因此失去了就业机会。通常，货币过于强势会导致赤字问题，政府将被迫使货币贬值，以刺激出口。
早在1960年，经济学家特里芬就识别出这种现象，并提出特里芬困境：要保持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美国必须不断增加巨额赤字，来提供流动性。总有一天，美元的信用将被破坏。
但是，正如奥尔登在《全球货币储备体系的崩溃》中指出的那样，由于石油美元不断回流美国，美国的赤字问题并不严重，特里芬困境也从未发生过。
美国金融业的规模急剧膨胀，目前占GDP的20%，1947年时，这一比例为10%。经济的金融化让沿海地区的资本家们富了起来，却让那些工人们元气大伤。这引发了民粹主义和极端的不平等，虽然美国的平均GDP在发达国家中相对较高，但财富中位数却相对较低。
据此，奥尔登和格罗门等宏观经济学家认为，美元霸权实际上损害了美国对中国等国家的竞争力，这些国家有能力持续借入美元储备硬资产，并巩固对重要国际供应链的控制。
石油美元本身对环境也造成了危害。简单地说，全球向可再生能源的转移将大大减少对化石燃料的需求，而在过去几十年，石油利益集团积极抵制各国开发核能和可再生能源的尝试。目前为止，美国军方仍然是石油资源的最大客户。
比特币和多极世界
几十年来，美国的外交政策一直维持着石油美元的主导地位，但它的力量已经开始减弱。许多美国人相信，美元的特权不会永久持续下去。
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正在用欧元、人民币和卢布等货币为石油计价。今年4月，拜登公开谴责了北溪2号管道项目，该项目将在与俄罗斯石油公司合作的基础上，将全球5%的石油份额以欧元计价。据报道，拜登希望“杀死”这个项目，拜登政府官员则评论说，美元的主导地位仍然“非常重要”，“这关乎我们的国家利益，因为它带来了资金成本优势，赋予我们巨大的地缘影响力。”
许多国家都想摆脱美国的金融控制，这种愿望正在加速全球去美元化。截至去年，中国和俄罗斯以美元进行交易的比例仅为33%，而七年前这一比例为98%。中国正在扩大以人民币计价的石油交易，许多美国人担心，中国的数字人民币项目，是增强人民币国际影响力的策略。
与此同时，欧盟委员会前主席容克说:“欧洲每年3000亿欧元的能源进口账单中，有80%是用美元支付的，而我们的能源进口中，只有大约2%来自美国，这是荒谬的。”尽管美元仍占主导地位，但趋势显示，未来几年，其他主流货币的吸引力也将增强。
《制度经济学杂志》在2020年的一项研究中，设想了四种未来可能的货币体系:美元持续霸权、相互竞争的货币集团、、由银行组成的国际货币联盟，或是国际货币的无政府状态。
然而，作者漏掉了第五种可能性：比特币本位制，其中，加密货币将成为全球储备资产。
自2009年中本聪创立比特币以来，比特币的价值已从不到1美分，增长到超过5万美元，并传播到地球上的每个大城市。在过去的一年中，特斯拉与灰度等机构已经开始利用比特币抗通胀的特性，许多人直接称比特币为数字黄金。
在未来，人们很有可能见证一种新的全球基础货币的诞生，它像黄金一样去中心化，但不同的是，它是可编程、可传送的，并且易于验证、绝对稀缺、不会被集中捕获。任何公民或政府都可以通过互联网接收、存储或发送比特币，而任何国家都无法使这种货币贬值。
正如一些人所说，比特币是公平的货币:敌对双方都可以使用这个系统，在不损害对方利益的情况下平等获益。
随着比特币的价值上升，越来越多的企业和个人将开始积累比特币。最终，政府也会这样做。起初，他们会把比特币作为投资组合中的一部分，与其他储备货币一起使用，但最终，他们会尽可能多地购买比特币，并对其征税。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如果各国对美元的需求减少，美国将无法为其过高的社会与军事支出提供资金。如果人们更喜欢欧元、人民币或其他国家的债券，那么美国将面临巨大危机。关键在于，美国能否从比特币本位体系中获益？
可以确定，不管基础货币是多少，各国仍然存在法定货币和政府债券，它们是根据这些国家的经济实力和持有的头寸定价的。在新兴的比特币体系中，美国依然优于其他国家，无论是基础设施、软件开发，还是实际的比特币持有量，美国都占尽了先机。同时，美国还拥有开放的资本市场，也是加密货币产业重镇。如果比特币成为全球基础货币，美国可以利用这一机遇。
这意味着美国不必再依赖与沙特的紧密合作，不再需要威胁或入侵其他国家保持美元地位，也不再需要反对新能源技术以保护石油产业。与石油美元体系不同，比特币很可能加速全球能源向可再生能源的过渡，因为矿工总是选择最便宜的电力来源，而未来的趋势便指向更便宜的可再生能源。
在比特币标准下，每个人都要遵守规则。任何政府或政府联盟都不能操纵货币政策。但任何人都可以选择一种去中心化的、基于规则的货币。对于地球上大多数人来说，这将是巨大的收益，尤其是考虑到数十亿人生活在高通胀环境内。
世界的多极化趋势是不可避免的。在不久的将来，没有一个国家能获得美国曾经拥有的那么大的权力。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美国仍将是一个强国，但中国、欧盟、俄罗斯等其他国家也将如此。他们可能参与到一个新的货币体系中，取缔石油美元体系和它的所有负面效应。
一个中立的比特币体系，以及开放社会，最终将由公民决定，而不再取决于中东国家，也不是根深蒂固的精英阶层。
(本文由欧科链讯编译，原文出处https://bitcoinmagazine.com/culture/the-hidden-costs-of-the-petrodoll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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